一切都来的那么突兀。
群居成墨色云团的渡鸦们纷飞而至——它们发出刺耳的怪叫，似乎是在迎接什么不详的到来。
被浓云覆盖的天空突然开了一个大洞，渡鸦们围绕着那破开的洞口尖叫着上下翻飞。
我被眼前的画面震惊的无法言语，双腿也如灌了铅一般死死的扎在地上，尽管我的大脑还在呼唤它们，可它们却不听我使唤。
甚至我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走，一定会发生比刚才被神明杀死替代更加恐怖的事情。
可…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咽了口唾沫，湿润了一下因为一直大张而有些干涩的嘴巴，而也是此时，我的双腿终于恢复了控制——我背靠着密林，缓缓后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天边的景象。
从洞口里出现的并非是让人感到希望的阳光，而是一抹让人只能感到绝望的血色。
准确来说，那是一个身着血色百褶长裙的少女的身影。
距离虽然有些远，但我还是看清了她头上那对缠绕着不详魔气的犄角——该不会有这么戏剧性的事情吧？我被我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给逗乐了。
能把神明逼走的人…除了恶魔之外还能是谁？而且…只是寻常的恶魔根本不够，难不成她是…
我没敢细想，只是心中无比恍惚。
恶魔该是什么样的？相较于那些为了迎合市场而创作出来的带着各种“人性光辉”的恶魔。在见识到真正的恶魔之前，无论于理性，于感性，我都认为恶魔应当更加贴合于那些经典著作中纯粹的恶的形象一些。
可转念我就想通了，恶魔无论是什么样的形象都不奇怪，毕竟…我已经穿越了，不该再用我那可笑的常识去揣测这个世界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然后…我便听到了那名少女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以及与那声音完全不符的可怕字句——
“你…便是克拉伦斯所说的救世主？”
“似乎有些过于弱小了呢。”
她似乎有些扫兴，言语中透露着烦躁。
“不过…既然是救世主，那么…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什么…”
我被她这随意的态度给惊的目瞪口呆…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我听懂了她的话？
她…她刚刚是不是说要杀了我？
而且…而且在明知我是救世主的情况下…
在这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当所有的荒唐都成了惯例，再让我惊讶的事情，都不过是理所应当——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为神明的失误，临死之前，他好歹是给了我听懂语言的能力，当然，我可不会去谢谢他。
眼前的她，是一个可人的少女，这很好，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怎么可能不喜欢美少女？
但不幸的是，这个美少女，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没有征求我的任何意见，只凭她那被群鸦环绕且能悬浮在空中的本事，我就知道，我是逃不掉的。
她的话音落下，精密且耀眼的魔法阵瞬间在其指间形成。
“我…还是要死了吗…”
对于我的结局，我很难满意，或许真的就像神明所言…装傻还能让我在被他代替之前活的更久更自在一些，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魔法不会因为我求饶而跟我讲道理。
往好了想，至少我在死前看到了不少与科学能量截然不同的一种力量体系——而且既然有神明，有恶魔，那么我死后或许还能见识一眼天堂亦或是地狱咯？
“亏得我还亲自跑了一趟，早知道让伊蒂思来就好了。”
“喂，少年，闭上眼睛，不会痛的。”
少女呼唤了我，却只是让我闭上双眼，我一时无言，并没有听从她的命令。
“嗯？语言不通吗？”
她奇怪的偏了偏头，动作甚至有些呆萌可爱，但我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她的可爱。
伊蒂思是谁？克拉伦斯又是谁？这些问题虽与我这个将死之人无关，但临死了嘛，我的想法已经开始不受我所控制了。
从她的话中，我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也许这个恶魔真的有一些与人类近似的情感？比如刚才让我闭眼的善意…姑且把这当做她对我的怜悯好了，这是一个恶魔该有的情绪吗？
——不过想的再多也不会影响我的结局，假如真的如她所说，不会痛就太好了，刚才被神明灼烧灵魂的疼痛的记忆如今依旧残留在我的身体之中，我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见我没有闭眼，对方也不在意，只是口中轻诵：
“也罢，如果是伊蒂思来，或许还不会给你这般痛快，比起被带回魔王岭，受到沃兹华斯亲自拷问，倒不如直接死在我的手里的好。”
说着，她突然开始吟唱着某种光是听到就会感受到灵魂战栗的咒语：
“黑暗之铭刻，群星之召唤，神谕尽灭，大魔之蚀则延展至无限！”
“大黑暗世纪！”
从少女口中咏唱出来的咒语，以一种言灵般的方式，回应了她的召唤。
在那笼罩天地的魔法阵下，我似乎听到身周的一切花草树木都在哀嚎着。
于我目光所至的尽头，她指间凝聚而成的魔法阵只在眨眼间便化作了足以笼罩整片天空的夸张阵式。
紧接着那魔法阵开始层层旋转，无数晦涩难懂的符咒纹路伴随着少女身边如同河流一般凝为了实质的魔力不断涌入，开始绽放出让我窒息的可怕威能。
然后，她吟唱完毕，缓缓睁开了眼睛。
隐约间我似乎与她对视了，而只当这时，我才看到…那是一双如水晶般动人，又似琉璃般晶莹的赤色双眸，可惜这美丽的双眼之中，却带着一种只有神明与恶魔这些远高于人类生命层级的存在才会拥有的名为恶的光芒。
这并非是自大的人类之于社会中的种种行为做出规定后而判断出的是非善恶的恶，而是先于善恶的原初的恶。
所以我不再害怕了，对方在我的眼中，只剩下了崇高。
随着她高举的右臂轻轻落下，从魔法阵中翻涌而出的黑暗浪潮将世间如海啸一般吞没殆尽。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黑暗袭来，声音消失了，生命消失了，就连光芒都被黑暗彻底咬噬。
这一次，我大抵是真的死了。
——
少女就那么静静地立于天际，任凭黑暗在其脚下翻涌，这一幕简直将其灭世魔王的身份体现的淋漓尽致，假如……假如还有人能看到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停止了魔力的供给，天空中的魔法阵瞬间碎裂，化为无形。
一望无垠尽是平坦的黄沙大地上早已空无一物，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片绿意盎然的丘陵地。
远处的村庄仍旧完好无损，可群山则是湮灭在了恐怖的魔法威能之下。
“无聊至极…”
对于做出了这般改换天地行为的少女来说，似乎这只是她一时兴起的闲余所为。
意兴阑珊的她捂着小嘴，嗯咛出声，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丢下一句自语，缓缓地向着远空飞走，也带走了与她一同来至此间的黑暗。
片刻之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不过，在没有人注意到的黄沙的尽头，一个白色光芒所附着的人形正静静地伫立在一块岩石附近，见那少女飞走，他也就消失不见。
——
虚无，便当是一切都不存在。
不该有天，不该有地，更不该有人…
可我却感到自己正缓缓漂流在这片虚无之中，尽管身周无依无靠，可我确定我的意识还存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从第二人的视角看着自己的灵魂随波逐流，无论我想做什么，都只能看着我的灵魂。
时间一久，孤独、寂寞、难过，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向我汇聚。
可我的意识又如被缠绕在一片黏腻的混沌之中，朦朦胧胧的困意向我袭来，致使我无法进行任何有逻辑的思考。
大概…这边是死亡吧。
没有天堂，没有地狱，只有无尽的虚无，与我孤单的灵魂。
但就在我如此想着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周围亮度的变化。
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有光点在不远的地方慢慢接近。
哦不…可能是我在接近那光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我的接近，那光点不断放大，就像是从山洞中缓缓走出，外面的光亮愈发刺眼的那种感觉一样。
我下意识的朝那光亮伸出手去——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便发生了。
从看到恢弘的大殿，到再度见到杀死我的魔王。
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根本无法用任何有逻辑的语言去形容描述。
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很是清楚了，我还活着——只不过是作为一个恶魔。
身为救世主的我，在被魔王轻易杀死之后，阴差阳错的又被魔王作为部下召唤了出来。
这是什么恶俗的笑话？
如果这是笑话的话，那我是笑不出来的。
“喂，艾…”
我被一声呼唤拉回了现实。
眼前的瘦高男子见我驻足不前，回过头来推了推他架在眼窝上带着金色链条的单片眼镜来，有些疑惑的看向我。
不过他似乎没记住我的名字，见他顿住，我赶忙回答：
“艾隆。”
我敢发誓，我的语气绝对诚恳到了极点，甚至配合上我那微微躬身的动作，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谦卑。
“你累了吗？你的房间还在前面，等到了房间再休息也不迟——嗯，因为一些突发的状况，伊蒂思要去把魔王大人找回来，在那之前就请你待在房间里不要四处走动了。”
他叫克拉伦斯，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着装打扮，都不难看出他在魔王身边扮演的角色。
军师？谋士？管家？
无所谓，我知道对于这个人，我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他看起来十分智慧，眼下我还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我身为救世主却被当成恶魔召唤出来的事情被这个人察觉，那我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可就彻底结束了。
即便成了恶魔，我也要先好好地活下去！
就在心里这么暗自决定后，我赶忙点了点头。
可对方却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
“艾隆，我让你不要四处走动并非是为了恐吓你，从魔王大人与你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我…克拉伦斯的友人了，让你不要四处走动是因为魔王城并不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的你能随意走动的地方，万一误入了禁地，或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与魔法，就连我也没法救你了。”
“而且…寄宿在你身体之内的魔神，乃是魔王大人手中能够凑出的最强的底牌之一，阿斯莫德…虽然一般情况下，魔王大人都只让我们称呼各自身体原本主人的名字，但你要清楚，阿斯莫德，与我亚斯塔禄同为至上四柱魔神的你，不需要对除魔王大人以外的任何人卑躬屈膝，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害怕的样子了，我只当你是还未习惯这具身体。”
一脸呆滞的听完亚斯塔禄…哦不，克拉伦斯的解释之后，我忽然意识到，别说是认出我的身份了，对方甚至已经把我看做了伙伴…
联想到魔王之前对待原本是救世主的我，以及现在身为恶魔的我，这两种身份时的差别，我竟真的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看我一脸傻样，克拉伦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
“看来引导出阿斯莫德的恶魔之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方语气中的失落，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赶紧正了正身形，对他说道：
“咳咳，走吧，克拉伦斯，我也确实有些累了，现在脑袋里还有些混乱，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嗯，希望如此，等你休息好了，只需呼唤门外的仆人，让她们去将阿比找来，阿比会带着你熟悉城中的一切。”
我点了点头，见克拉伦斯转身继续前进，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阿比又是谁？难不成也是一名魔神？
信息实在太多了，我现在急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来整理思绪，光是对方所谓的寄宿在我身上的魔神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真的成了恶魔了吗？明明我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尤其是脑海中的记忆让我可以确定我还是艾隆。
“我们到了。”
克拉伦斯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恍惚间停下脚步，顺势便推开了左手边的一扇大门，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
“啊，艾隆，不是那间，哦不，或许对你来说…是那间。”
克拉伦斯的话没有说完，云里雾里的我却已经径直向着推开门的房间中迈去。
结果映入眼帘的，则是一片白花花的…白花花的身体…
“诶？”
这是一件相当华美的衣装间，装饰明亮整洁，还有扑鼻而来的清香。
但…但远处为何会有一群正在脱衣服的少女？
我愣住了，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她们手上拿着的黑白相间的制式服装。
“女…女仆？”
“啊啊啊啊啊啊啊！！！！！色！色狼啊！！！！！”
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那群少女便开始了尖叫，一边尖叫还一边朝我丢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一阵骚乱之中，我狼狈不堪的逃了出去。
随后…背后传来关门的巨响，还有少女们嗔怒的斥诉。
啪啪啪——
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我都还没有缓过神，就听到一边又传来莫名其妙的鼓掌声：
“完美！太完美了！不愧是代表着淫欲的大恶魔，我甚至都没有提醒，你便遵从着内心的指引，选择了少女们的试衣间。艾隆！看来你已经渐入佳境了啊！我克拉伦斯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此时此刻，哪怕面前的人是一个可怕的恶魔，我也再也忍不住吐槽道：
“完美你个头啊！将我的房间安排在女孩子的试衣间旁边，这分明是你故意的吧！！？”
然而只是眨眼，克拉伦斯便带着笑意消失在了原地。
无能狂怒的我，就算有一万句话想要吐槽，也只能憋在心里。
恶魔，真是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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